從釋昭慧言論談慈濟和國民黨的共同點（更正版）

更正致歉啟事：本篇手記第一個圖表的國字數字有誤，我未仔細校對，直接以錯誤的國字加總計算，導致原文誤導寫出「細心的人就會發現，慈濟刊物當年公布的金額，支出明列的項目約只有23億元，另外20億看不見花到哪裡去了。」此段文字完全不正確，特此更正並向慈濟和讀者致歉。總編將深深反省、牢記本次教訓，避免下次再犯，也懇請看到舊文的讀者，協助將更正啟事傳播出去以利澄清。

手記其他部分仍有參考價值，實乃「愛之深責之切」的語重心長，良藥苦口，盼相關人士能有所體會。另請大家注意，吸金違法開發比慈濟更惡劣的佛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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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我曾採訪過時任關懷生命協會理事長的釋昭慧法師（前排右一），最後一次採訪她，即在上圖拍攝的2011年4月30日「微笑向陽、遠離核災」遊行。昭慧法師以前給我的印象是個「急公好義、勇於挑戰體制」的出家人，最近很多人因為她「護航慈濟」的言論感到跳腳，我只納悶：「為什麼多年前嚴詞批判慈濟問題的昭慧法師，近年來對慈濟的態度會轉變這麼大？」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先來看看昭慧法師往年投書報紙談慈濟的兩個標題：

1992/7/15，自立早報：宗教托拉斯資源壟斷之情況堪憂

1994/4/18，台灣立報：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評慈濟醫院合約書

光看標題就可以想像內容，前者是批判慈濟吸納太多社福資源的問題，後者是批判慈濟醫院與醫療人員簽的合約書超級不合理。當年沒有網路，且主流媒體的高層們對慈濟百般維護，任何一點點負面新聞都不准基層記者報導，敢具名公開批判慈濟的人是鳳毛麟角，與證嚴法師同樣師承印順長老的昭慧法師即為其中之一，而她對慈濟的說法也只會登非主流報紙或新新聞等批判性強的雜誌。佛教弘誓學院當年的學團日誌曾對大盜不止一文特別註明：「轟動一時，慈濟醫師爭相傳閱。」

慈濟的吸金能力到底有多強？先來看看1994年慈濟慈善基金會的收支數據：

一年募款金額高達46億、花掉近43億是個什麼情況？跟台灣民間分配社福資源最具代表性的組織「聯合勸募」相比，聯勸一年募得的金額約為3.5億，拿來支持超過350個社福團體，推展450件助人計畫。

慈濟從克難軍蛻變成募款巨星的歷程

1966年成立的「慈濟功德會」，從證嚴法師和五個弟子一起生產每雙價值四元的嬰兒鞋，與信徒們每天省下五毛的菜錢起家，第一個月募得7000多元、第一年共獲善款兩萬餘元，濟助31個需要幫助的貧民。功德會很快建立每月固定捐款的會員制，並有法師欽點的委員們負責勸募事宜。1969年花蓮秀林鄉慘遭颱風肆虐，法師首度實地勘災，並將急難救助的物資直接交給災民們，不但從此建立了「哪裡發生重大天災、哪裡就有慈濟人前往救助」的模式，也成為慈濟聞聲救苦的招牌，台灣歷年很多受過慈濟幫助的災民紛紛加入慈濟當會員，組織日益壯大。

1980年證嚴法師正式發起籌建花蓮慈濟醫院，初期發生已破土的建地被國防計畫收回，一度考慮將所有捐款退回給捐贈者，法師的善心和波折被媒體大幅報導，驚動時任總統的蔣經國，決定親自到花蓮靜思精舍參觀，並大大讚嘆「慈濟功德會」為台灣社會做的事。之後在時任省主席的李登輝和內政部長林洋港的協調折衝下，順利取得現址蓋醫院，80年代慈濟因蓋醫院的壯舉大幅升高知名度，吸引信眾而壯大成為能與佛光山分庭抗禮的大型佛教團。

1990年慈濟為因應成員和善款暴增而成立總管理中心，以證嚴法師為總執行長，由三位「非出家人」當副執行長，包括掌管慈濟財務的林碧玉和負責媒體事宜的證嚴親弟弟王端正（曾任中央日報總編輯），下設秘書室、電腦室、績效室等八個單位，讓早期的克難功德會脫胎換骨成為現代化的慈善事業基金會。1996年慈濟成立滿30週年時，會員的流水編號已突破400萬，意即每個會員每年只要捐1000元，慈濟年度捐款就能達到40億。

公布於1994年的46億元，是基金會第一次對外公布較詳細的收支表，立刻引發外界對「慈濟以高知名度和良善形象席捲台灣捐款資源」的質疑，與「分配不當」的爭議，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慈濟都沒再對外公布財務。在官網能找到2006～2013年的年度公告，顯示2006年基金會年度收入將近82億，2013年更成長到98億。

慈濟基金會2006年收入：

慈濟基金會2013年收支報表：

台灣民眾對於宗教捐獻和重大災難事件的慷慨解囊聞名於世，921大地震保守估計全台善款共捐出315億，在各國同級災難中，民間捐款比例高居全球第一；對日本331大地震的捐款高達57億，讓許多日本人感懷至今。在證嚴法師過人的號召力、慈濟多年來在各種急難救助的努力和層層組織的扎根下，慈濟的勸募能力在台灣「慈善業界」高居全國第一，每逢慈濟在會員年度捐款之外展開大型專案勸募計畫，就會排擠到很多小型社福團體的收入，甚至有些會淪落發不出人員薪水的窘境，20年前就被研究社會福利的學者和關心社會議題的知識份子專文分析批判過，強力批判者之一正是今日護慈心切的昭慧法師。我當年對她看問題的犀利和勇於說真話的道德勇氣十分佩服，對她的轉變，我與投書蘋果的會計師一樣悵然。

缺乏監督，必生腐敗。政治如此，宗教亦然。

學生時代我曾在花蓮慈濟醫院作過志工，因緣際會認識不少慈濟人。這幾年看著慈濟變質的情況，無論是仗著龐大善款到處購地、企圖變更內湖保護區為建地、八八風災欺壓原住民的大愛村……，都讓我非常感慨一個「初衷如此良善」的佛教組織，怎麼會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

個人認為關鍵有三，也是本篇手記標題的意義：「慈濟與國民黨的共同點」。

第一、財產龐大卻缺乏公共監督：

國民黨的龐大黨產主要是掠奪國產（即民產）而來，慈濟的錢也都「取之於民」，差別只在後者是「志願捐獻」而已。國民黨的黨產這些年來不但沒有還給人民，很多都已選舉買票花掉或流入某些黨政要員的口袋，這些財產跟慈濟的用錢一樣，長期缺乏外界的監督，其中媒體扮演最關鍵的角色。戒嚴時期台灣主要媒體長期為國民黨所控制或深深影響，對國民黨的諸多重大問題無法妥善扮演「第四權」的制衡角色，與現在中國共產黨嚴格管制媒體和網路的情況如出一轍。

慈濟副總執行長王端正曾經擔綱總編輯的中央日報，是國民黨創辦的黨報，在報禁解除前，與中國時報、聯合報並列為台灣三大報，能當上總編，與國民黨高層的關係絕對非常密切。慈濟早年的知名度很多都是靠中央日報打開的，而中時、聯合和主要電視台高層對慈濟的推崇和愛護，在網路時代之前，幾乎很難找到慈濟的負面報導。我曾親耳聽花蓮在地記者抱怨過，批判慈濟問題的報導和特稿寫得再有道理都沒用，「因為編輯台不會登」。尤有甚者，電視知名主播出身的何日生擔綱慈濟發言人後，還會向熟識的媒體高層「苦口勸說」不要登慈濟負面新聞，過去這是執政黨和惡質企業才會作的事情。

慈濟壯大後創辦多種媒體，包括大愛電視台、廣播節目、雜誌和出版社，幾近全方位報導慈濟所做的好事，卻嚴禁露出「慈濟人的負面新聞」，例如大愛高層主管刻意噤聲「頂新黑心油事件」，造成新聞部基層記者的反彈，組成「大愛新聞改革自救會」，逐步推出【精選大愛廣告化新聞】系列揭露慈濟媒體真相，至今已羅列39則。

有錢後隨之而來的「人力」和「權力」，缺乏監督會對國家造成什麼樣的惡質影響，從國民黨這些年統治台灣衍生的種種狀況，除了死忠黨員，台灣人都很了然。慈濟的龐大資產奠基在會員和大眾的「信任」捐助之上，歷經幾個重大爭議的風波，它還是當初那個「值得大眾信任託付」的慈善團體嘛？根據蘋果日報2003年的報導：「慈濟功德會找了一些外國資產管理機構的專家，到功德會內部評估慈濟資產海外投資的可行性，投資的標的包括美元、歐元和美國科技股。這些老外看到慈濟的資產細目之後，幾乎都傻住了，他們沒想到台灣的「廟」可以這麼有錢。」讓慈濟有錢到這種地步，對台灣會是好事嗎？

（PNN莫拉克風災週年攝影展：引發爭議的大愛石／鐘聖雄攝）

第二、領導階層自我感覺良好：

國民黨這些年來的共主馬英九，是個自我感覺無比良好的人，如果他不是總統，自我感覺再良好都沒關係，偏偏他是國家最高領導人，聽不進別人的批評、看不到自己的盲點，就會造成國家的災難。對於慈濟的變質，坦白說，位於最高領導的證嚴法師要負最大的責任。20年前，研究佛教的學者對於慈濟人五體投地跪拜師父、倒個茶給上人都要退著走出去（怕屁股對著上人不敬）等狀況，就已擔憂地指出，證嚴是否「無法破我執而不自覺」。慈濟現象研究者也很容易藉由深入觀察發現，很多慈濟人拜的不是佛，而是證嚴法師本人。

法師立志救苦救難的「慈悲喜捨」初衷無庸置疑，慈濟成立將近50年來在台灣和世界各國所做過的「諸多善事」，也確實幫助到芸芸眾生，絕不該因為一些爭議就全然推翻，但從這些年慈濟衍生的問題，膨脹快速的組織和數字驚人的捐款，是否早已超過證嚴法師的管理能力範圍？

人非萬能，法師也不是神，絕無法面面俱到，法師轄下直接負責基金會重要事務的幾位領導高層，本該扮演無比關鍵的角色，從慈濟1997年之後的購地運作、面對種種爭議時的處理、對於外界批評的充耳不聞，我只看見他們跟馬英九一樣自我感覺良好，從未真正反省過慈濟管理的盲點，導致慈濟淪為批判者口中的「慈善怪獸」。好心不見得能做好事，莫忘經濟學家海耶克的名言：「通往地獄的路，都是由善意舖成的。」

第三、閃避體制改革問題：

參加慈濟會員最有名也最麻煩的規定之一，就是「不參與政治活動、示威遊行」，源於「上人」開示：「我們是關心政治但不參與政治，我希望宗教是超然的，慈濟是社會的清流不能有偏頗，要做到很中立。」

意即，即使統治者再怎麼欺壓百姓、體制再怎麼不合理，「為了社會祥和」，慈濟人也不能出面抗議，這當然非常受到執政黨，尤其是國民黨的歡迎。慈濟會員眾多，如果成為施壓政府的力量還得了？慈濟人寧願以「資源回收、愛物惜物」做為環保志業的重點，對於各種開發案永久破壞環境生態卻以「中立」為名不聞不問，乃至多年來堅持要把原屬保護區的內湖基地變更為建地，讓我想起馬英九還在當台北市長的時候，率領環保局長去掃廁所的往事。

以國民黨長年握有的權力和資源，主政者若真有心要把台灣建設成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地方，並不是太困難的事，然而敗退來台的國民黨，前有兩蔣總統想要反攻大陸，後有權謀深重的李登輝、不食人間煙火的連戰和笨拙的馬英九，加上長期一黨獨大的國會，台灣的憲政體制只能用「千瘡百孔」來形容，面對外界「改革體制的呼籲」，黨政高層往往「千斤撥四兩」，只處理枝微末節的小問題，以鞏固既得利益者的權勢。

慈濟人所謂的「政治中立」，本質上就是對統治者的「默許」。這雖然是一種個人信仰和選擇的自由，卻因為人數太多而對台灣民主的進步和公共政策的良善化，造成巨大的妨礙。我在慈濟醫院當過志工後曾經默默祈禱，希望太虛大師能託夢給徒孫，開示「為了真正解救眾生，不惜參與政治革命」的重要性，只要證嚴法師對政治的觀念能夠扭轉，慈濟絕對能成為改革台灣體制的關鍵重要力量，可惜我的祈禱這些年來從未實現。

證嚴法師的靜思語錄有三句話，合起來看會變成：「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可能是自己。為自己找藉口的人，永遠不會進步。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智慧是從人與事之間磨練出來的。 」我能理解信眾們看到外界批評上人和慈濟時的「護主心切」，然而各種言之有物的批評，本是監督慈濟「不淪為慈善怪獸」最重要的助力，若能讓龐大的組織因此反省改善，對慈濟、對台灣都是再好不過的事。

懇請慈濟領導階層再三深思：莫讓「福田」變「禍田」。

台灣好生活報總編關魚，2015/2/25-26

附註：

本文能在好生活報準備休刊前誕生，得特別感謝昭慧法師當年對慈濟的批判和近日各種說法的「啟發」，這也是一種「因緣」，但願「爭議」引出的因緣發展，最後能結出「善果」。希望在那之前，因此案污衊廖本全老師的說法，能夠得到應有的澄清與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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