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好生活電子報20090429首頁
台灣好生活電子報復刊這兩週來,遇到一些以前不曾看過這份電子報的老朋友和新朋友時,常會問我:「為什麼你會來做這事?不是要花很多時間嗎?不會賠很多錢嗎?」
關於為什麼要做台灣好生活電子報,主因都寫在創刊宣言 [3]和復刊聲明 [4]了,這篇總編手記,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些「台灣記者的心聲」。
我最早以記者身分投入媒體改革,是在「與媒體對抗 [5]」網站(網域名稱起初為「與媒體對幹」),跟眾多對媒體不滿的網友討論與爭辯,後來我將這些討論衍生的紀錄和想法,集結放在「關於媒體改革 [6]」個人新聞台。2004-02-19 有位「娃娃狗」到新聞台留言 [7]給我:「看完一系列你對媒體的省思,覺得心有戚戚焉...有種想哭的衝動~><~我是政大廣電系的學生,上過張雅琴的課(必修,沒辦法...),每次上她的課都有種人格分裂的感覺!她在課堂上提到「收視率」的次數絕對多於「新聞」...她倒是很誠實地說:『其實我不喜歡新聞,不過沒辦法,因為這是她謀生的唯一工具!』」
我當時的答覆如下:
或許你們老師也曾經問過你一個題目:「發生災難事件,先拍照還是先救人?」
這是傳播學界非常流行的一個老題目,據說是拿來考驗一個新人「注重專業的程度」用的,若你也被問過,不知你是怎麼答的呢?
據說「專業記者」的標準答案是要先拍照,答先救人的,就會被老師說:「永遠也當不了好記者。」
我相信不是所有傳播學界的老師都這樣照本宣科的教。我聽過有老師說,答先拍照的,要回去先修好公民道德。
身為踏入新聞界七年多的壯鳥(非菜鳥也非老鳥),我也曾幾次跟實習記者說,要當一個好記者,首先要當一個「好人」,沒有良心的壞人是當不了好記者的,但或許可以當得了「大牌記者」和「知名主播」。
專業記者不等於好記者,專業只是好記者的一個必要條件,非充分條件,我以為好記者守則第一條就是:
要具備「好心」來看待你報導的世界。
*2006822網友集結嗆TV活動/攝影/八寶/2006
回想寫上述答覆留言的心情,其實是對「整個台灣新聞界」越來越往「侵害人權、泯滅人性」的方向傾斜感到憂心,而由衷想對「將來可能入行的後輩」說明:「記者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記者」的本質。
不論是誰,當人忘記自己是「人」的時候,就很容易做出「泯滅人性」的事;當記者忘記自己也是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讓大眾看到「泯滅人性」的報導。此等報導累積的殺傷力,不只是傷害到「被報導者」的人權,更透過「主流媒體不作自律又難以他律」的結構性問題,形成一種「不斷製造泯滅人性報導」的媒體霸權和新聞公害,讓受害者越來越多,且每個人都可能是下一位。
對於侵害人權的報導,我曾寫過「是誰給你們踐踏別人屍體的權力? [8]」、「發表者的強權與曝光者的弱勢 [9]」、「媒體慢性殺人,下個輪到你? [10]」,說明個人看法和感慨。前幾天聽一個記者同業轉述,有些蘋果日報的記者到了自殺現場,竟直接衝著家屬問:「屍體在哪裡?」逼著家屬只能下跪哭求拜託記者不要拍。
記者憑什麼這麼做?又為什麼會這麼做?幾年前我看到一個記者的部落格講到自己親人自殺,當他自己成為「那個拜託記者不要拍的家屬」時,才知道那種「無比傷痛時還被媒體霸權傷害」的悲哀與無奈。然而「將心比心」,一定要等到發生在自己身上才做得到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該是每個人都需遵守的道德底限,而不是頂著「記者」或「文化流氓」的頭銜,就可以隨便棄守的嗎?
﹡抵制爛媒,還我人權貼紙 [11],設計/關魚/2006
這是我將此篇手記取名為「記者,你給我記著!」的緣由,我由衷希望所有還在當記者的同業們,真的能夠牢牢記著:「我們都是人」,是人就應該要做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要拿著「是環境逼我做」、「我只是要領薪養家」的藉口,棄守「對人性做到基本尊重」的底限。
還在報社領人薪水的那些年,我有把握自己不曾越過這個底限,卻曾因質疑自己成為媒體霸權的結構共犯,而坐在浴缸裡痛哭 [12]。2005年在跟網友討論「關於媒體改革的觀念 [13]」時,我便特別指出:「有怎樣的社會,就有怎樣的媒體。」「對於少部份資深或明星記者不思自取,常常寫或採訪有違專業和倫常的報導,媒體老闆和編輯照樣喜歡他們喜歡得要命,寧可重用他們,給他們很多版面或新聞時段表現,對真正專業和關懷社會的記者造成新聞排擠效應的編輯結構性問題,惟有靠閱聽人發揮群眾監督力量才有機會扭轉。」
電視台和報社這些年來開除或逼退「不配合編輯高層新聞取向」的記者人數,比一般大眾所看到的「惡質記者」還多,對媒體記者印象很差的廣大閱聽人,因為認識的記者面向非常有限,往往並不清楚「堅持繼續留在不良媒體環境打拼的有良心記者人數」,其實也比惡質記者多得多。只是他們採訪正面和建設性新聞的努力,往往淹沒在席捲眾人注意力的「負面和話題性新聞」底下,或者直接敗在既定的編輯口味手中,一如小記者的隨想日記 [14]揭露的「記者真的很渺小~ [15]」。
如果連最能也最該擺脫收視率迷思的公共電視,選取新聞的角度和優先順序,都向大眾早已不滿的主流媒體編輯口味傾斜,那台灣到底還有什麼媒體值得公眾收看支持呢?「媒體的平均表現」是一個「民主社會」的重要指標,在台灣眾多的社會改革當中,個人認為媒體改革是居中關鍵,而媒體改革的關鍵,在於能有夠多的閱聽人覺醒,懂得監督不良媒體和新聞公害,並付出行動支持獨立媒體和鼓勵正面的新聞報導,不要讓這些謹守人性底限、努力做好新聞報導的記者們,總是陷在孤立無援、感覺沒有同志的窘境 [16]。
*苦勞網、環境資訊中心首頁截圖
比起「可說是傾家蕩產」去經營支撐苦勞網 [17]、環境資訊中心 [18]的台灣獨立媒體前輩們,台灣好生活報其實選擇了一種比較省力又省錢的方式 [19]運作,這也是我和主筆編輯群目前能夠做到的方式,從2007版的經驗我知道這種「主要仰仗熱心的義務付出」的支撐模式不小心就會中斷,為了讓這個獨立媒體平台能夠順暢持續運作,還需要找到更多幫手、摸索出更穩當的營運模式才行。也懇請關心台灣媒體改革的朋友們,多多幫忙宣傳苦勞網 [17]、環境資訊中心 [18]和本報在內的獨立媒體,大家的鼓勵就是支持我們前進的絕佳力量。
最後,僅讓我以自己當記者滿九年之際,看到日本漫畫【快遞特派員】的一段對話而衍生的答案作為總結:
【快遞特派員】裡有位想寫大獨家而故意出難題的記者「羅蘭」問超級快遞員朗伯特:「你為什麼選擇了這個工作?我這個案子可是要人命的。」
朗伯特回答:
「快遞送的——可不只是包裹……其中還有寄件人所附帶的感情……處在這種時代,我只想好好珍惜……別人的想念以及心意。呃…原本是繼承我老爹啦。客人,你是記者吧?除了情報,你還想傳達一些什麼東西?」
同為記者的我在2005年忍不住自問:「除了情報,我還想傳達一些什麼東西?」
當初想了十幾分鐘,得到的答案是:「我最想傳達的是能夠融化人心的感動,希望看到報導的讀者能夠因此啟動關懷外界的心力,吸引更多人付出實際行動,集合涓滴的力量,讓台灣和世界都能變得比現在更好。」
而台灣好生活電子報,就是離開記者職位但仍是一輩子報導者的我 [20],對於「除了情報還想傳達什麼東西」的問題,從2007年到2009年給自己和母親台灣的答案。
台灣好生活電子報總編輯關魚,2009/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