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栗竹南大埔里自救會會長家前被毀的農田/攝影/關魚
2010年6月9日苗栗縣竹南鎮大埔里約有十塊農田,突然出現大型圓盤狀或國外麥田圈圖騰的景象,宛如外星人用飛碟或奇怪的飛行器降落,摧毀許多已經開始結穗、下個月就可以收成的水稻。事實上,這些景象跟外星人完全無關,而是拜苗栗縣父母官之賜。
為擴大新竹科學園區的竹南基地,苗栗縣政府與內政部從2004年開始,著手將大埔里的23公頃土地劃歸都市計畫使用,2008年3月因鴻海集團旗下的群創光電陳情建議擴大事業專用區,縣府僅花一個月就決定把大埔里強制徵收區域的範圍擴大為28公頃,相當於加碼奉送七個足球場的面積,並在多數地主毫不知情下,就把規劃案送到內政部都市計畫委員會審查。(補註:2004年的苗栗縣長是退出國民黨的傅學鵬 [2],劉政鴻 [3]從2005年12月20日接任縣長至今)
不甘願被父母官「出賣祖傳農地家園給財團」的大埔里居民隨後成立自救會,希望跟苗栗縣政府溝通協調,卻一再遭受官方欺騙與威脅,一直堅持不肯交出土地所有權狀的農民們,便在上週慘遭「警察封路包圍、怪手摧毀農田」的恐怖手段對付。
*在竹南大埔里農五路的封路公告,並非每個被封的路口都有/攝影/William Tsai
劉政鴻下令全面封路,剝奪居民進出自由
在遠見雜誌調查縣市長滿意度名列「五星級」的苗栗縣長劉政鴻 [4],6月8日週二下午兩點調派大批警力,用水泥重磚將苗栗大埔里自救會所在農舍的對外道路悉數封住,自救會會長陳文彬的媳婦邱玉君要開車去竹南買東西順便接小孩放學,繞了五個路口都出不去,急忙打電話求救,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沒被封起的小路「逃出軟禁的牢籠」。
「怎麼都沒人跟我們講,就隨便把路封起來?」自救會成員紛紛詢問,才發現各家信箱裡有封公文表示為了準備拓寬道路而要封路,但既無註明封路的範圍也沒有地圖,「看日期好像是趁週日偷塞的,」邱玉君說。由於進出實在太不方便,自救會聯絡里長和立委助理幫忙向縣府協調,縣府才勉強開放兩個路口讓車子可以過,但六月八日當晚要進出的車輛都需驗明是大埔里的住戶才肯放行。
晚上九點,約20輛怪手和鏟土車開始在封鎖區域外集結,鐵輪鍊壓過柏油路的粗糙聲,讓之前就耳聞「最近可能縣府要強制拆屋」風聲的自救會成員心生不祥預感。6月9日凌晨三點多邱玉君被封鎖區域最外圍成員的呼救電話吵醒:「警察要來拆我們的房子了!」她連忙跳下床衝出門,卻發現自家門外也來了十幾位警察,問他們要幹嘛,警察只說等一下要執行公務,提醒住戶「待會不要太激動」,但要求警察出示「公務執行單」卻沒人拿得出來。
*大埔里自救會會長的農田(左:倖存的小塊,右:被毀的大塊)/攝影/關魚
罔顧議會暫緩徵收決議,老人肉身擋不住怪手
大埔里自救會成員鄭景蓮回憶,6月9日清晨將近五點,有傳言說她家位在警察局對面的房子馬上要被強制拆除,「但議會之前不是通過決議,在縣長劉政鴻沒有兌現『從優從寬』補償並與居民達成共識前,得暫停所有徵收手續了嗎?」她趕緊打電話向議員求救,然而之後趕到現場關心的議員,卻被警察人牆擋在封鎖區外,說什麼也不准「非住戶」通過,連同之後趕到要來拍攝的各家媒體也全部被擋駕。
「我看苗頭不對,好像不是要拆房子,連忙跑去我們家的田,一看果然兩台怪手準備要開進去,承包此案的德昌營造工程師正拿著無線電指揮,我立刻放聲大喊:『你不准下去我的田!』怪手司機聽到我喊就暫時煞車,但工程師叫他們衝,田還是毀了!」鄭景蓮氣憤地說,當時她想拿議會決議「暫停徵收」的公文給工程師看,對方卻以為她要追打他立刻拔腿就跑,邊用無線電跟警方呼救,一群警察就跑來追著要抓她。
鄭景蓮七十幾歲的老爸騎摩托車趕來農田阻止破壞,也被警察抓住限制行動,當天好幾個老人家為阻止霸權毀田,紛紛用肉身跳到怪手前面或上面去擋,下場卻都是被幾位警察聯手抬出自己的農田,只能邊用客語泣訴「你們怎麼會這麼夭壽糟蹋糧食?」,邊老淚縱橫地看著辛苦耕耘半年的莊稼被一一輾平。
*黃福記站在被毀的農田裡拿起頹倒的稻穗/攝影/關魚
女兒受傷老婆昏倒,黃福記一家驚魂未定
遭遇最慘的可能還是黃福記伯伯一家。「我今年77歲了,阮阿公若沒死就快160歲了,這塊田從我的阿祖開始種,至少有200多年了。」黃老伯心痛地看著被毀壞的稻田說,如果下個月順利收成大概可以賣到三萬多元,現在破壞成這樣收割機根本無法收割,「全部害了了!」
「那天快中午,200多個警察把我家附近整個包圍起來,阮女兒跑出來阻止,卻被四個女警把她的雙手凹到背後強壓在地,兩個膝蓋和小腿都受傷淤血了。」黃老伯邊說邊用自己的身體示範當日女警強壓女兒的情形。75歲的黃伯母不堪打擊當場就昏倒在地,一群警察把她抬到旁邊後才緊急叫救護車來。在農田旁開保養廠的黃老伯二兒子於目睹慘劇後,因憂心家園和工廠被強制徵收的惡行可能再也擋不住,焦慮到整整一週無法工作,終因嚴重胃痛等情況住進醫院。
黃福記的媳婦說,他們一家20餘口都住在這區,如果全部被縣政府強制徵收,賴以為生的農田工廠和安身立命的家園都沒了,她指著農田旁一座看起來還很新的淺紅色透天厝說:「這房子我們花了一千多萬才蓋起來,縣府卻只給你400萬的補償金,還說這邊徵收之後是要作園區住宅區用的,拆我們辛苦蓋好的房子,只為了去蓋園區員工住的新房子,這樣合理嗎?」而且每坪價值將近四萬元的地,縣府補償只給一萬多元,叫他們怎麼接受?
刻意隱瞞百歲阿嬤,農民大嘆重返戒嚴時代
大埔里自救會會長陳文彬的母親陳張知妹今年103歲,去年10月才剛獲馬英九總統頒給「敬老狀」,媳婦邱玉君說他們根本不敢跟阿嬤講實話,怕老人家無法承受打擊,只能讓阿嬤繼續誤會:「農田弄成這樣,是子孫最近賺很多錢準備蓋新房子。」
陳文彬72歲的太太當天一看到怪手闖進田裡,立刻跳下去追怪手,四、五個女警也隨即追上去。「可是我婆婆跑很快,女警追不到她,後來又有七、八個男警跟著追,最後就在田旁的菜園把我婆婆團團圍住,婆婆坐在菜園裡邊哭邊罵警察太夭壽,怎麼樣也不肯起身,還是公公跟我哥講媽媽心臟不好,去把她勸出來以免發生不幸,婆婆才被哥哥扶出田裡。我嫁過來這些年從沒看過生性敦厚的公公發脾氣,那天他卻被縣府的惡劣行政氣到想上前去打指揮怪手的工地監造主任!」邱玉君描述6月9日的實況。
「他們一來,就問交不交土地權狀?」邱玉君說,只要住戶一搖頭,兩輛怪手一左一右立刻開進稻田裡,抵抗得越兇,被剷除的農田面積越大。「台灣還是民主國家嗎?我們是活在戒嚴時代嗎?我看電視播大陸拆房子也會事先給居民安置計畫,苗栗縣政府這樣對待我們,比大陸還不如!」
時 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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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 鍵 事 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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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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擴增竹南基地都市計畫徵收配置23公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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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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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創光電陳情增地5公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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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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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政部都委會679會議通過群創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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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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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區段徵收,納入擴編5公頃的地主才知將失去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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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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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南大埔自救會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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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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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委會689會議劉政鴻縣長允諾補償「從優從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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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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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地主限期繳交土地所有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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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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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察委員下鄉聽各地陳情,苗栗縣政府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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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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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委會718密室會議,結論通令地主年底前交權狀否則視同放棄換地補償,地主事後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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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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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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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4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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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栗縣政府原訂的拆屋期限,後因議會決議暫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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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製表/清大農村讀書會,增修/關魚)
*從苗栗大埔里一、二鄰交界處即可看到群創光電的巨大廠房/攝影/關魚
縣政府:一切依法辦理、從優補償
針對苗栗縣政府是否依法徵地、採取手段是否過於粗暴的爭議,新頭殼記者謝莉慧詢問縣府 [7]得到新聞科長侯淑芳的答覆是:「當日怪手開進的農地都是已徵收完成的土地,而之前召開近20場的公聽會、說明會和區段徵收座談會等,也都有通知竹南大埔自救會派員參加。」
苗栗縣政府在6月19日發佈新聞稿說明「竹南科學園區擴編案疑議 [8]」,表示該案歷次公開展覽均依據「都市計畫法第19條」等法定程序辦理公告、登報、說明會,且上網發布訊息及刊登有線電視跑馬燈,該案主要計畫及細部計畫均已審定,目前依法辦理區段徵收工程,一切都依法辦理。
苗栗縣政府地政處指出,有關縣府在竹南李科永紀念圖書館辦理的三場協議價購會議及區段徵收說明會,都以雙掛號方式通知地主,而且抵價地發還比例,曾經農地重劃地區46%,未辦理農地重劃地區41%,比其他縣市區段徵收案都優厚。
*苗栗縣政府在2008年6月針對自救會陳情寫的答覆文/翻攝/關魚
然而,一份苗栗縣科長2008年6月針對自救會陳情文寫的答覆,卻清楚顯露了「說一套,作一套」的官僚作風,也戳破苗栗縣政府刻意曲解法令、對外說都有通知地主的謊言。文中白紙黑字寫著:「依法在都市計畫規劃程序,僅需公告公開展覽即可,並不需一一通知地主,且本案擴大範圍約154公頃,地主至少幾萬人,一一通知恐浪費公帑。」邱玉君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哪來的幾萬地主?總共也才九百多戶而已!花那麼多錢在媒體登大幅廣告,卻認為通知地主開會是浪費公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