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妳,我看見自己

  *自由時代總編鄭南榕/關魚翻攝自《人權之路—台灣民主人權回顧》2008新版

第一屆『閱讀台灣‧探索自己』人人有獎會外賽《台灣有你真好首獎》

撰文/赤蛙(Mikitan 

上大學以前,我相信三民主義終有一天能統一中國。可能沒有時間表,但只要我們耐心等待大陸同胞水準提升、懂得起身爭取民主的時候,中華民族富強之日便不遠了。從小熟讀吳姐姐講的歷史故事,我對壯麗山川心醉神馳、對千年故國悠然神往;幻想著身著一襲白衣輕舟過三峽、或向長城策馬,幻想著緩步行於肅穆無比的紫禁城,輕撫承載盛世的磚瓦。

回想,小小胸膛裡對家國的悲憤之情始於二十一年前的六月。那時天天坐在電視前看新聞,看晃動的影像從天安門廣場驚險刺激地往海外傳渡、看港台聲援串連、學唱「矇上眼睛,就以為看不見...」。全世界都氣憤填膺,看北京政權(果然)如斯殘暴不仁,竟能挺著機槍用坦克碾過人民的身體。所有的人都熱血,所有的人都掉眼淚。

我當然不知道離家不到幾公里的大樓裡,當時正發生什麼事。我相信台灣是自由寶島,中華民國是正義的一方。甚至在很多很多年以後,我還是一知半解:鄭南榕在什麼情況下自焚的?在某個公開的廣場上?

如果小學六年級的我認真地讀大人報紙而不是國語日報的兒童小說,我會在中華日報讀到:「因涉嫌叛亂,經台灣高等法院履次傳喚拒不到庭的自由時代週刊總編輯鄭南榕,昨天上午因抗拒拘提,投擲汽油彈引發火災,於火警中喪生。」

天安門前火光熊熊,世界眾目睽睽,槍是共匪開的。台北市一角濃煙沖天,那顆莫須有的汽油彈,是暴徒自己扔的。

上大學那年我有了來自台北縣市外的同學,驚訝地發現他們在家裡只說台語、對統一云云嗤之以鼻。也無所謂,我們的青春不在書上,正經/政經事從不進腦裡,四年玩鬧。直到進了研究所,為了助學金重回大學通識課堂當助教,翻看台灣文學選讀,才猛然驚覺:「為什麼我都讀完大學了,卻還對台灣的歷史地理全然無知?」尷尬中我像是從沉睡中甦醒,身分認同在那瞬間變得清晰。我開始狼吞虎嚥,以本土音樂、書籍、影像紀錄和各種活動彌補智識的空缺;更在師長與早慧的同窗們引領下,看見台灣可敬可愛的草根力量。此後大大小小的旅行,在島內轉悠也向海外探索,多年後才突然想起,小時候不是心心念念要去北京朝聖嗎?那願望已在不知不覺中煙消雲散。當中國不再是故國,北京就如同世上其他盛名城市,也許是偉大的,卻已與我無甚關聯。去也好,不去也行。

在國外留學的這幾年,回望海島的目光更為灼烈。以為自己不鄉愁的,卻在每年放假回家,見到第一隻蝴蝶飛舞、辨識出第一道鳥蹤和牠的名字時,震攝於胸膛裡突的湧起一股暖暖的流。我進山裡,也向海邊;細細探訪西邊的城市,越過南端的草原,與東邊無際的海並肩頂艷陽。而回到生長的台北,我又多麼熟悉她的「街道芭蕾」啊!

常有人問,在國外遇到中國留學生來打政治論戰,怎麼辦?我也知道很多台灣同學對認同問題抱持著能避就避的態度,即使心有所屬也選擇沉默,以和為貴。我總可惜地想,要是他們多了解一些家鄉事就好了;多一分對台灣史的認識、多一分對台灣社會的理解、多一次擁抱寶島風土物事,就多一分對己身認同的堅定無懼。如果我能體會一丁點殉道先輩們的勇氣,如果我沒有誤解他們以生命為同胞所爭取來的自由之真諦,那麼「台灣人當知台灣事」的自我期許,便是吾人所應獻上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