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悲情,找尋實踐理想的位置

玉山登山步道中途常起霧的觀景平台,美景叫人渾然不覺後續上坡的艱困/攝影/不理嗑托

「我真不懂那些搞獨立媒體的人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很悲情?」
 
課堂上,教授開玩笑似地這麼對大家說了一句,留下有點錯愕的我。她又笑著說:「實踐理想之餘總要吃飽飯,如果做不來就不要做嘛~~」知道這位教授一向直言,但對於當時正說明著獨立媒體的困境的我而言,感覺很不好受。畢竟那時的我,對獨立媒體一腔熱血,卻面臨難以想像的重重挫折……。
 
 
奪回公平正義,轉進獨立媒體
 
我就讀於某強調實務、理論結合的新聞學研究所,前述場景是在敝所「平面媒體實習」的課堂上。當時我正報告暑期於一主流平面媒體編輯部的實習心得,因為同時也有在獨立媒體實習的經驗,便把兩者拿來比較,並與同學分享。當今主流媒體的嗜血與腐敗,早非傳播學院的新鮮話題,學者、研究生無不對此痛批。
 
敝所以培養專業記者為目標,但學界與社會對主流媒體一致失望,如果主流媒體待不下去,我們這些未來的專業記者又該往哪裡去呢?於是在這種氛圍下,對媒體還抱持著一點熱情的我,把關注的眼光轉到正蓬勃發展的獨立媒體上。多虧一名「樂觀到無可救藥」的記者,那年酷熱的夏天,我有幸與台灣好生活報相遇。
 
有感於主流媒體的沉淪,期許「扭轉新聞」的關魚高呼,「把屬於新世代的公平正義標誌奪回來吧」,她號召青年應徵好生活報的協力編輯,期許培養新世代的獨立記者。在學院裡面啃食書本,早覺得自己渾渾噩噩。於是對主流媒體失去興趣的我,決定給自己一個找尋實踐新聞理想的機會,毅然寫信應徵了協編,開啟了一段探索與發現自我的旅程。
許多人以自己的熱情,奉獻給台灣這片土地/攝影/不理嗑托/2010
初生之犢不畏虎
 
那段旅程,從關魚規劃的夏季實習行程開始。從北到南,關魚帶領我們幾位協力編輯、培力編輯見證了台灣各地為這片土地努力的人。在他們動人的故事中,「人、土地與熱情」三者缺一不可。實習行程結束後,我們又一起參與了八月初八八風災週年的夜宿凱道活動;而當月底在貢寮的諾努客音樂會反核活動,我們當然也沒缺席。
 
那年暑假的街頭異常熱鬧,同時在報社編輯部實習的我,為了參加晚上的抗爭活動,不得不時常請假,惹得編輯部主管很不開心。但當時的我根本不以為意,反正連編輯自己都常說,「新聞是個很虛偽的行業,既要賺名,又要賺錢。」而當我跟他提及獨立媒體開創的新可能,他卻訕笑地說:「台灣沒有獨立媒體,只有獨立的小媒體。」
 
好生活報編輯會議時,我忍不住將這些話告訴關魚,一向樂觀的她握緊拳頭、充滿自信地說:「看著吧!台灣的獨立媒體總有一天會把報社幹掉的!」回想暑假兩個月的經歷,從純樸的鄉間到紛亂的街頭,我篤定地發現,其實自己「根本沒有置身事外的權力」。不僅是反核,而是所有關於美麗寶島的大小事物。懷抱著這樣的感動,彷彿已經達成了當初自己想讓社會更美好的理想。
 
其實,我不過只踏出了第一步。我幾乎要忘記,關魚號召青年時的誠實提醒:「獨立媒體工作者並不容易當……這條路漫長艱辛且會不定期面臨深沈的孤單寂寞。」
大部分時候的寫作工作裡,成堆的資料與小筆電往往是記者唯一的夥伴/攝影/不理嗑托
現實的考驗、理想的成本
 
對我而言,作為一名獨立記者的新手,在缺乏資源的情況下,如何寫好一篇報導固然是重要的課題。但更艱鉅的挑戰,也許聽來很「芭樂」,卻是在於理想與現實間的拉鋸。擔任協編這段期間,新聞所課業壓力沒有減輕過,偏偏家中接續出現了一些不可預期的意外。導致這段期間,賺取足夠的生活費,竟然成了我最大的考驗。
 
原本以為不難上手的網摘收錄,在接了許多賺錢的工作後,因為可利用的時間變得零碎,竟成為不小的負擔。後續接連寫了幾篇報導,有些不乏在網路上受到關注與討論,但自己卻常覺得難以把太多時間投注在好生活報上。這些現實的壓力,最終促成我在實習課上的真心分享,沒料到換來老師的冷言批評,即便我知道這是自己所選擇的道路。
 
我對這個決定不再如當初那般肯定,難過的我甚至寫信和朋友哭訴。一位新聞所同學課後私下告訴我:「我對新聞工作一直誠惶誠恐,很佩服在獨立媒體、環保、民運發聲的人們。但我知道自己終究不會走上那條路,主要考量的,是家人的感受,也不否認,我對生活的期待,是要能賺錢支持自己的需要與享受。」當付出與收入逐漸不成正比,理想還能提供獨立記者多少支持下去的力量?
 
關魚說過,基層記者必須具備三種生物的能力──烏鴉、蟑螂和蚯蚓。自己也許有些烏鴉的勇敢,但絕非打不死的蟑螂,又不如蚯蚓有那樣強韌的自癒能力,也許,我並不適合當一名記者吧,遑論處境更加艱困的獨立記者。關魚曾給我一句話:「勇氣或許是天生的,但毅力是可以靠自己培養的。」而我現在最過不去的關卡,正是面對困難仍堅持理想的毅力。
在《扭轉新聞》一書的扉頁上,關魚送給筆者的一句話/攝影/不理嗑托
重新看見自己的能力與熱情
 
寫作這篇感想時,我回顧了過去所有在好生活報上的報導與網摘,赫然發現,即便遭遇許多挫折,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放棄。回到起點,我在好生活報寫下的第一篇正式的專題報導「年輕國語世代們,別忘記父母說的話」,提醒年輕世代別忘記母語,似乎也正提醒著我別忘記自己一直念茲在茲的語言復振議題,即便這個議題從來不是主流媒體、甚至獨立媒體,所關注的事情。
 
相對於我寫過的其他議題,我對這個議題別具熱情。採訪結束後,許多受訪者我仍保持聯絡,在不同場合交換對語言復振議題的看法,也對當前號稱台語社團者的部份作法有所批評與建議。有感於青年在母語學習上缺乏資源,我與幾位志同道合的夥伴,甚至籌組臉書社團,定時舉辦實體的「台語開講會」。除了練習以母語交談,也期待藉由活動紀錄的累積,開創語言復振的空間與可能。
 
想起我與社團朋友在開講會上,總愛用很矬的台語互相「剾洗 [khau-sé](挖苦)」;即便社團裡面資料整理工作繁雜,我總是樂在其中,這些熱忱讓一些剛加入社團的朋友感到訝異,而我卻不自覺。或許,我不該急著懷疑自己沒有毅力,而應該重新修正自己對於理想的看法。或許,我的個性不像是要「不斷面對挑戰且即時回應」的記者,而更像是要「花時間耕耘議題、累積論述與整理資料」的編輯。
台語開講會成員利用知名廣告台詞練習台羅拼音/攝影/不理嗑托/2011
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
 
新聞所的老師很愛在第一堂課問學生,畢業後是否打算當記者?有次我是這麼回答的,我不排斥當記者,但理想的職務是在NGO(非政府組織)裡面做個雜誌文編。老師納悶回應,「在NGO裡面影響力不如記者,不覺得很可惜嗎?」我楞了一下,只簡單回答:「不會啦,能做喜歡的事情比較重要。」但我仍思忖著,缺少了影響力,是否真的很可惜呢?
 
其實不僅NGO,在公民媒體、獨立媒體發展起來後,這種另類媒體的影響力也常被主流媒體輕視與忽略。對於這些質疑,關魚總秉持著一貫的樂觀,她相信網路使得資訊不再為主流媒體所獨佔,另類媒體的影響力將日益上升。這些想法我是接受的,但我更進一步的揣想,或許不僅是傳統媒體組織的崩解,連新聞形式都會變得更為流動與多元。
 
經過這些反思,我發現自己的盲點在於,對事物的想像過於單一。面臨當今媒體的困境,身為新聞所學生的我,不斷希望找到最終的答案,從主流媒體到獨立媒體,卻只發現在不同形式的媒體組織當中,都有不同的挑戰。實踐理想的過程中,沒有一蹴可幾的捷徑。因此,每個人應該要做的是,去經歷這些,然後考量自己的興趣與能力,再決定投入的領域與程度。
即便沒有明確方向,卻不必急著放棄,而要堅持走下去,終究能找到實踐理想的位置/攝影/不理嗑托/2010

在獨立媒體走了這麼一遭,對於是否投入其中,還是沒有明確解答,卻對這一切有了不同的視野。對於實習課老師的那句直言,我也更能夠理解了。搞獨立媒體的人,的確不需要悲情,也不應該悲情。如果你感覺不好受,那就離開吧,找一個更適合你的位置,會覺得更開心的位置。但並不表示,你就應該全然放棄理想,因為只要堅持下去,理想總有實踐的地方,儘管未必是你原本想像的方式。

台灣好生活電子報第一代協力編輯不理嗑托,2012初春

 

不理嗑托主訪的專題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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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讚 我覺得好生活很棒
透過RSS訂閱十分方便
雖然這一年才漸漸回頭關心身旁的土地人文
並期望可以透過自己的努力漸漸地做些甚麼

加油!!

有如此體悟也就不枉走這一遭了
得要好好感謝給你走這一遭機會的人

感同身受
獨立媒體的重要性,是現在這個混亂的世界所需要的

支持你們,謝謝有你們,才讓我們大家有這麼美好的獨立新聞可以閱讀

願台灣可以變的更好

>>支持你們,謝謝有你們,才讓我們大家有這麼美好的獨立新聞可以閱讀

最實際的支持就是買一本[扭轉新聞], 看看目前好生活報的財務到現在還是負債狀態.......
http://www.taiwangoodlife.org/about/finance

gezhe's 的頭像

捷徑就是不斷的挑戰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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