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政府聯手將百姓活活凌虐至死

2013/7/17晚上我按照原訂行程去新竹訪友，心裡掛念著隔天要北上抗議的大埔自救會，就多坐一段火車先到苗栗竹南，跟張藥房的女主人彭秀春和留守巡夜的台灣農村陣線 [3]青年、聲援民眾打招呼。大家都稱她「彭大姊」、「秀春姊」，她就像居家附近慈祥和藹的媽媽，一會兒問你要不要喝茶、一會兒擔心學生累不累。

一進張藥房，就看見藤椅上的秀春姊正一個字一個字把「守護大埔」刻在黃色汽球的臉。微笑的她寫得好投入（上圖），之後就跟林口機場捷運A7站區自救會 [4]的徐玉紅大姊、獨立意志 [5]的林一方大哥、苗栗後生會 [6]的傅偉哲和農陣的小八等人，到眾人合力為大埔自救會彩繪的巨圖前，由我負責拍攝「守護家園的紀念照 [7]」。

未料相隔不到24小時再看到秀春姊，她已昏厥平躺在台大急診室的病床上。

進急診室前，曾在行政院2013/7/4翻牆抗議行動中遭警員拉扯而昏厥的農陣幹部許博任小聲提醒：「現在還不敢讓秀春姊知道家已經被拆了。」我點點頭，從布簾旁的空間走到病床旁。

一握住秀春姊的手，眼淚就忍不住滑下臉頰。連「加油」都講不出口。

「大家都還在挺大埔」是我唯一擠得出的話語，已躺在病床超過六小時的秀春姊講完「謝謝」後，用非常微弱的聲音說：「大家要站出來，站出來……」我握緊她的手回應：「會的！我們一定會努力讓更多人站出來！」然後詢問：「秀春姊我可以幫妳拍照嗎？我想讓更多人看見政府凌虐人民到什麼程度的真相！」得到允許後才有了上圖。

接著農陣有位青年探頭說：「醫生要再來看妳了。」秀春姊微弱地回答：「我不要看醫生，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家已經拆毀」的真相終究無法永久隱瞞。醫生說隱瞞太久到最後才得知會更痛苦……於是秀春姊終於知道她一輩子守護的家園，歷經三年抗爭終於真的被強盜政府拆掉了，掙扎著要下病床立刻回竹南。

從漂浪島嶼 [8]的格主 munch 拍攝剪輯的「大埔拆四戶紀實--無冤無仇。縣長拆你家 [9]」可清楚看到，秀春姊從「公義路」下車後由三個人謹慎陪伴著一步步走向張藥房原址，每靠近廢墟一步，對失去家園的她就是一次凌遲。就在昨晚拍攝張藥房紀念照處，撐不住的秀春姊崩潰癱軟在地，無力哭喊著「我的家、我的家沒有了……」，所有留守在張藥房的朋友立刻圍上去安慰，七嘴八舌說：「要撐住！」「要堅強！」「哭出來沒關係！妳大哭沒關係！」

相隔四天，秀春姊受邀到公視有話好說 [10]談起往事，用沙啞微弱的聲音哽咽描述：「我比逃難還慘……早上去台北抗議，我內衣褲什麼都沒帶，晚上回來家已經沒有了，我縫的最愛的衣服、還有這件都破了，都是臭水溝的味道……還有家裡的照片，無價的照片都找不到了……連一個碗、一副筷子都不留給我……（泣）」

回想20天前，2013/7/2在行政院前靜坐抗議的秀春姊拿著照片（下圖），向我解釋那個「民進黨籍的大埔里長鄭文進隨便講摩托車很難彎過去的路口」有多寬時還帶著微笑，應該是覺得很多人出來聲援、自救會控告苗栗縣政府的訴訟程序還持續中，政府應該不會那麼霸道拆掉她家吧。

在公權暴力的折磨凌遲下，這陣子每隔幾天再看到秀春姊都心疼地發現「她又變瘦了」，現在的她比起在行政院前靜坐的模樣，已明顯瘦削許多。

當我坐在螢幕前淚流不止地寫這篇「強拆大埔」的頭條幕後，翻看苗栗竹南地政事務所即將退休的主任賴紹本在2011年5月底離奇死亡 [11]報導、看著死者家屬在網路上疾呼「我爸爸絕對不是自殺 [12]」的過程（註）、比對賴紹本死前20天 [13]「內政部都市計畫委員會推翻吳敦義原屋保留的承諾，決議授權苗栗縣政府拆除大埔四戶」的翻盤湊巧時序，一邊想著主流媒體不知何時才會注意到「大埔案」與「洪仲丘命案」的高度相似性，一邊在心底悲憤地吶喊：

「憑什麼？究竟憑什麼政府可以如此聯手凌虐人民？究竟為什麼解嚴已經超過25年、從1996年開放總統直選後就朝真正民主邁進的台灣，竟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強拆當天在大埔現場記錄到一段落後，坐在回台北的火車上，腦中不斷閃過「政府推土機把弱勢人民推下懸崖」的畫面，便緊急聯絡義助好生活報的美工朋友山姆大叔，幫我完成強權凌虐弱勢的四格漫畫 [14]。